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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曙光

 

營中人很怕做決定,也怕主動做任何事情。這是因為大家都強烈地感覺到命運是人的主宰,人不能企圖改變它,只能任由它自然發展所致。這種感覺,每每因慣常的冷漠而益形加深。有時候,生死攸關的決定,必須在閃電般的瞬間做出。然而每個人都寧願由命運替他做主。這種逃避行動的現象,在面對是否逃亡的問題時最為明顯。當時(只是短短幾分鐘),他備嘗猶豫不定的煎熬。他嘗試逃亡好嗎?他該不該冒險?

 

這種煎熬的滋味,我也嘗過。當戰火逐漸逼近,我有過逃亡的機會。一位同行由於必須到營外的土屋去作例行巡診,想趁機帶我一塊逃命。他打算以某病人需要一位專科醫生會診為由,把我偷偷帶出去。營外,有名外國反抗運動分子將供應我們制服和證件。就在最後一刻,碰到一些技術性的問題,必須再度回營。我們就利用這個機會,張羅了一些補給品(幾枚爛馬鈴薯),再尋找一個帆布背包。

 

我們闖進女營區的一間空屋裡,由於女俘已調往他處,營區內空無一人。那間空屋凌亂不堪,顯然許多女俘都張羅好補給品逃掉了。屋內散置著破衣服、發霉的食物,和破舊的陶器。有幾個碗還算完好,對我們非常有用,但我們還是決定放棄。我們知道,在情勢逐漸惡化的最近,這些碗不僅曾用來裝食物,還用來盥洗和充當夜壺。(當局嚴禁在屋內持用任何器皿,不過也有些人-尤其是身體太虛弱、連有人攙扶都無法走到屋外的斑疹傷寒病人-不得不違反禁令。)我在垃圾堆裡搜索著,並且找到了帆布背包和一根牙刷。突然間,我在一大堆雜物當中發現了一具女屍。

 

我又跑回我居住的土屋,收拾我所有的財產:一個飯碗、一雙由病死的難友那兒"繼承下來"的手套、幾張寫滿速記符號的廢紙頭(前曾提到.我有一部書稿在奧斯維辛那兒被沒收了,後來我就用這些廢紙頭重新撰寫)。然後,我又到各土屋,為正擠臥在屋內兩側朽木板上的病人迅速作最後一次的巡視。

 

我來到我唯一的鄉親面前。我曾經竭力營救過他,然而此際他差不多已經奄奄一息。我不得不隱瞞我的逃亡企圖,但他似乎嗅出了異樣(也許是我表現得有些緊張)。他以疲憊的聲音問我:"你也要出去?"我立刻否認,然而我卻迴避不了他那傷感的眼神。

 

巡視完畢後,我又回到他那兒,再度瞥到他無望的神情;不知何故,我竟覺得那是一項控訴。打從我答應友人願相偕逃亡以來即蟠踞心頭的不快感,此時更加強烈,突然間,我決定在這一次自行操縱命運。我奔出土屋,告訴友人我不能去了。

 

我一說出我已決定留下來陪伴病人,不快之感立刻雲散煙消。我不知道以後的幾天會有什麼遭遇。但我內心,卻獲得前所未有的平靜。我回到土屋中,坐在我鄉親腳旁的木板上,試著安慰他;然後又同別人聊天,試著撫平他們迷亂的神智。

 

集中營生活的最後一天終於到了。由於戰火線逐漸接近,絕大多數的俘虜都已運往他營;管理當局、酷霸和伙夫更是走個精光。這一天,當局發佈一道命令,要營中人員在日落前完全撤出,即使是僅餘的幾個俘虜(病人、醫生、和"看護")也必須離開。當晚,整個營就要放火銷毀了。然而,載運病俘的卡車下午並未出現;而營門卻突然關閉了,鐵絲網一帶也加緊戒備以防逃亡。看樣子,營中僅餘的俘虜注定都要葬身火窟了。我和友人遂決定再度逃亡

 

我們奉命埋葬鐵絲網籬之外的三具屍體。整個營只剩下我們兩人還有足夠的力氣幹這件事,其他人差不多全呆在還有用的幾間土屋裡,被高燒和神智迷亂弄得精疲力竭。我們擬好了計劃:運出第一具屍體時,把友人的背包放在充作棺材的舊洗衣桶裡,偷偷運出去;運送第二具屍體時,則順便偷運我的背包。運第三趟時,我們倆就雙雙溜之大吉。

 

前兩趟全照計劃進行,並無差錯。回營後,友人去張羅逃亡時所需的麵包.免得躲在林中的幾天會挨餓。我則呆呆地等著。時間一分一分地流逝,他一直沒出現,令我愈等愈不耐煩。經過了三年的牢獄生活,我已經滿心雀躍地期待著自由,想像著奔赴火線的仙滋妙味了。可是,我們並沒進展到那個地步。

 

友人回來的那一剎那,營門被推開了。一輛漂亮的銀色汽車緩緩駛入集合場,車身漆著大大的紅十字。一位日內瓦國際紅十字會的代表翩然蒞臨,整個營及營中俘虜都受到他的保護。他就在附近的一幢農舍中駐紮下來,以便在緊急情況時能隨時策應。這種時候,誰還去操心逃亡的事呢?一箱箱的藥品從車上卸下來,香煙四處分發;我們受到拍照,內心的快慰簡直難以言宣。現在,我們不必再冒險奔赴戰火線了。

 

興奮之餘,我們差點把第三具屍體給忘了,於是便把它抬到營外,放到已挖好的墓坑裡。隨行的警衛(是個比較不討厭的傢伙)突然變得非常溫和。他看出情勢已經改觀,便試圖贏取我們的好感。掩土之前,我們為三名死者作了短禱,他也參加了。經過幾天來生死交搏的緊張以及幾個小時以來的興奮,我們祈求和平的禱詞,其熱切的程度比得過人類所曾吐露過的任何言語。

 

營中生涯的最後一日,就這樣在期待自由中過去了。然而我們高興得過早了。紅十字會那位代表曾向我們保證已簽署了一項協定,而且該營也不准撤銷。可是當晚,納粹挺進隊卻率同一批卡車抵達營區,並且帶來一道清除營舍的命令,說是營中剩下來的俘虜要搬到一座中央營去,兩天之內再從那兒遣送到瑞典,以便和另一批戰俘交換。

 

那些挺進隊員,我們差點認不出來。他們變得和氣萬分,還勸我們不必怕登上卡車,說我們該為自己的運氣而謝天謝地。力氣還夠的人,紛紛擠上卡車,病重的和虛弱的則由別人吃力地抬上去。此時,友人和我已不掩飾身上的背包。我們站在最後一隊裡,等著當局挑選十三人搭上最後第二輛卡車。主任醫官挑出了需要的數目,卻把我們兩人給遺漏了。

 

那十三個人登上車,我們卻必須留下來。驚訝、懊喪、失望之餘,我們責怪主任醫官,他卻推說他太累了,分了心,何況他以為我們還想逃走。我們只好背著背包坐下來,不耐煩地和剩下來的幾個俘虜一起等著最後一輛卡車。由於必須等很久,我們便在警衛室(己空無一人)裡的草蓆上躺下來。幾個鐘頭以來的緊張與興奮,希望與絕望,已經把我們搞得精疲力竭。當下,大家和衣而眠,隨時準備出發。

 

步槍和大炮的聲音遙遙傳來,曳光彈和槍彈的閃光照進屋內。主任醫官衝進來,命令我們趴在地上掩護。一名俘虜由床上跳下,穿著鞋的腳丫踩到我的肚子,這下我可完全醒過來啦!不多時,我們總算明白了。戰火線已經抵達營區了!槍炮聲漸漸消竭,晨光終於破曉,屋外,營門旁的那根柱子上,一面白旗正隨風飄揚。

 

好幾個星期以後,我們才發覺命運之神即使在最後的幾個小時,還是玩弄了我們這些剩下來的俘虜。我們發覺人的抉擇是多麼不可靠,尤其在攸關生死的大事上。有人拿了幾張在離我們營區不遠的一個小營裡所攝的照片給我看。原來,那些自以為正要奔向自由的俘虜,當晚都被卡車載到這個小營裡,並被鎖在土屋內活活燒死。他們的屍體雖然燒焦了一部分,在照片上卻依然清晰可辨。我不覺又想起了德黑蘭死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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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出意義來 Man's Search for Meaning
作者:弗蘭克Viktor E. Frankl
譯者:趙可式、沈錦惠
電子書:http://www.19cr.com/html/554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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