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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仙丹

 

我恢復正常生活(即重獲自由)很久以後,一位友人拿了張畫刊給我看,上面登了幾幀照片,全是集中營俘虜擠躺在木板床上.眼光呆滯地盯著一名訪客的鏡頭。"很可怕,不是嗎?那種呆滯的表情底下,隱含了多少恐怖啊!"

 

"怎麼說呢?"我問著,因為我的確不懂得他的意思,也因為在那時候,我彷彿重又身臨其中:早上五點正,天色仍一片漆黑,我躺在一間土屋裡的硬板床上,同其他約七十名與我一樣"受到照顧"的難友擠在一起。

 

我們病了,不必離營做工,不必出操受罰,可以整天躺在屋裡打盹,等著每天照例要分發的麵包(當然,病人的份量較少)和湯(病人的湯不僅較稀,量也大減)。雖然事事不算如意,我們卻心滿意足,衷心快慰。試想,當我們彼此縮在一起,以防暖氣外洩;當我們懶得連手指頭都不願一動,屋外的集合場上,卻傳來尖銳的哨聲與吆喝聲...

 

值夜班的俘虜剛從工地回來,正等著點名。我們的房門被推開了,風雪長驅直入,一名筋疲力竭的難友滿身雪泥,一拐一拐地闖進來,正打算坐下來休息幾分鐘,可惜卻被資深的舍監給攆了出去。在病人營舍,病人尚在接受檢驗的期間,陌生人是嚴禁入內的。當時,我多麼替那傢伙難過,又多麼慶幸自己生了病,可以躲在屋裡打盹啊!能夠在病人營區呆個兩天,甚至還可能再多呆幾天-這不啻是救命仙丹哩!

 

我一看到畫刊上那些照片,這一切記憶全又浮上腦海。經我解釋過後,友人才瞭解我何以不覺得那幀照片有何恐怖之處。畢竟,照片中的人可能根本就不覺得難受呢!

 

在病人營舍的第四天,我才剛被分派去值夜班,主任醫官就衝進來,請我以自願方式,前往斑疹傷寒病人區,負責醫療工作。我不顧好友的苦勸,不顧沒有一位同業願效此勞的事實,而決定前往。我知道我在工作隊裡,必然不久於人世;然而我如果非死不可,總得讓自己死得有點意義。我想,我與其茫無目的地苟活,或與其在生產不力的勞動中拖延至死,還不如以醫生的身份幫助難友而死去。這種死,我覺得有價值多了。

 

我這只是權衡輕重而已,並不算什麼奉獻犧牲。不過,衛生隊那位准尉軍官卻偷偷叫人特別照顧兩名自願到斑疹傷寒營服務的醫生。我們一副虛弱模樣.使得他生怕自己手上又多了兩具屍體,而不是兩名醫生。

 

 

獨處的渴望

 

前曾提到,在集中營裡,任何事只要與生存活命沒有關係,就沒有價值。為了活命,營中人不惜作一切犧牲。但這勢必威脅到他向所秉持的理念與價值,因而使他陷入精神的惶亂中,嘗到價值失落的痛苦。生活在集中營這草菅人命、奪人心志、蔑視人性尊嚴、視人如待宰牲口(不過卻打算搾盡他最後一滴勞力)的世界裡,如果不盡力抗拒這種價值失落的痛苦,努力為自己保留一點自尊,終將喪失生而為人,具育獨特心智、獨特內在自由及個人價值的意識。

 

當時,你會認為自己不過是一大群人當中的一個;你的存在將退化到與禽獸無異的地步。事實上,集中營大多數的俘虜就是這樣:一大群人,像羊群一樣任人隨意驅趕,毫無自己的思想和意志;而一小撮無賴,則由四面八方密切監視,並以各種酷虐手段任加折磨。他們不斷地驅趕羊群,並以吆喝、踢打、棍毆來指示方向;至於我們這群蠢羊,則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著兩件事:如何躲避惡狗與如何掙取一點食物。

 

羊總是膽怯地擠入羊群中央,我們也一樣。每個人都努力往隊伍的中心擠,一則比較能避免挨揍(警衛總是在隊伍的前後及兩側走著),再則也可以避風。因此,拚命擠進隊伍裡頭,其實就是為了自衛。在隊伍裡如此,在其他時候亦然。我們總是努力服膺自衛的第一要規,不要顯得與眾不同!每個人隨時隨地,都盡力避免引起挺進隊員的注意。

 

當然,如果可能,甚至如果有需要,也該離開群眾。大家都知道,在團體生活當中,如果一舉一動都要受到監視,人很可能極端渴望離開團體-即使只是離開一下。營中俘虜很渴望獨處,也渴望一個人靜下來想想。他企盼孤獨、企盼隱私,然而不見得能償宿願。

 

我在轉到所謂的"休養營"(rest-camp)以後,就碰上了難得的運氣,有了每次約五分鐘之久的獨處時間。我工作的那間土屋(裡頭住了五十名高燒昏迷的病人)後面,靠近雙層鐵絲網的地方,有個安靜的角落,在那裡有人用幾根木條和樹枝,臨時搭了個帳篷,權充太平間(營裡每天平均有六個人死亡)。那兒還有個坑口,和自來水管相通。我只要沒事,就坐在木質的坑口蓋上,呆望著綴滿鮮花的山坡和鐵絲網交錯下的遠山。我幽幽地夢想著,思緒飄向了北方和東北方,搜尋著記憶中的家園。然而,我舉目眺望,但見浮雲而已。

 

身邊的死屍爬滿跳蚤,我卻不以為意。能使我由夢中驚醒的只有過路警衛的腳步聲。有時,這腳步聲是為了召我回病房或回去點收新到藥品(只有五片到十片的阿斯匹靈,卻要應付五十名病人幾天之內的需要)。我每次點收完畢,就去巡視病人,量一量他們的脈搏,並且分半片藥給幾個病重的。至於病入膏肓的人,我一律不發給藥品;一方面是因為服藥己無濟於事,再則是因為藥品奇缺,須盡量留給有痊癒希望的人;病情輕微的我除了鼓勵幾句以外,別無藥品可給。我就這樣在病房內蹣跚穿梭,逐一問診,而我自己卻因為大病初癒,仍然非常虛弱。巡視完畢,我又回到坑口蓋上,靜享獨處的喜悅。

 

這個坑口,有次偶然拯救了三名難友。就在我們獲釋前不久,當局計劃把大批俘虜運往達荷。這三名難友非常精明,企圖逃避外調。他們爬入坑口,躲避警衛的搜索。我則若無其事地坐在坑口蓋上,佯作不知情地玩著小孩子的把戲.把一顆顆石子丟向鐵絲網。警衛看到我,遲疑了一會,但還是走開了。我總算有機會告訴下面那幾個仁兄:要命的閻王已經走啦!

 

 

人命如螻蟻

 

集中營裡的人命,究竟多麼不值,局外人通常很難以理解。營中人心腸雖硬,但每當一個"病人護進隊"組成之時,大家就更意識到人命全然不受重視的事實。病人衰弱的身體,往往被丟上二輪馬車,由別的俘虜冒著大風雪,拉了好幾里路到下一個集中營去。

 

在馬車離開以前,如果有哪個病人死了,照樣要丟上去-因為名冊上非得正確無誤不可。唯一重要的-只有名冊。一個人的價值,就在於他有個俘虜號碼。他名符其實地成了個號碼。是死是活倒無關緊要,反正同樣是個號碼;而一個號碼的生命是完全微不足道的。至於這個號碼及這個生命背後所含的一切,包括命運、身世、姓名等等,不用說更是無足掛齒了。

 

運送病人時,我因為是醫生,必須陪病人從巴伐利亞的一個營轉到另一個營。有次,有個年輕俘虜因為他哥哥未被列入名冊,必須留下來,便一直哀求不停。管理員被纏得沒辦法,只好來個對調:把他哥哥和一名在當時較喜留下的俘虜對換過來。可是名冊上卻必須正確無誤!這倒簡單,兩個人只要對換一下號碼,就行了。

 

我曾經提過,我們一無證件,每個人僥倖仍擁有一個總算還在呼吸的身體。至於身體以外的一切-也就是掛在我們瘦骨架上的那身破衣-只有在我們被調往"病人護送隊"時。才會招人覬覦。行將離去的"末世臉",常遭到厚顏好奇的檢視:許多人都想看看他們的衣服鞋子是否比自己的還要好。畢竟,"末世臉"氣數已盡;但留在營中、還能賣命的人,則必須想盡一切辦法,來改善眼前的生活啊!這些人不會感情用事。他們知道自已的命運.完全取決於警衛的心情。正因為這樣,他們才罔視人性,而且變本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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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出意義來 Man's Search for Meaning
作者:弗蘭克Viktor E. Frankl
譯者:趙可式、沈錦惠
電子書:http://www.19cr.com/html/554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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