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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玻爾理論的興起為整個陰暗的物理天空帶來了絢麗的光輝,讓人們以為看見了極樂世界的美景。不幸地是,這一虛假的泡沫式繁榮沒能持續太多的時候。舊的物理世界固然已經在種種衝擊下變得瘡痍滿目,玻爾原子模型那宏偉的宮殿也沒能抵擋住更猛烈的革命衝擊,在混亂中被付之一炬,只留下些斷瓦殘垣,到今日供我們憑弔。最初的暴雨已經過去,大地一片蒼涼,天空中仍然濃雲密佈。殘陽似血,在天際投射出餘輝,把這廢墟染成金紅一片,襯托出一種更為沉重的氣氛,預示著更大的一場風暴的來臨。

 

玻爾王朝的衰敗似乎在它誕生的那一天就註定了。這個理論,雖然借用了新生量子的無窮力量,它的基礎卻仍然建立在脆弱的舊地基上。量子化的思想,在玻爾理論裡只是一支雇傭軍,它更像是被強迫附加上去的,而不是整個理論的出發點和基礎。比如,玻爾假設,電子只能具有量子化的能級和軌道,但為什麼呢?為什麼電子必須是量子化的?它的理論基礎是什麼呢?玻爾在這上面語焉不詳,顧左右而言他。當然,苛刻的經驗主義者會爭辯說,電子之所以是量子化的,因為實驗觀測到它們就是量子化的,不需要任何其他的理由。但無論如何,如果一個理論的基本公設令人覺得不太安穩,這個理論的前景也就不那麼樂觀了。在對待玻爾量子假設的態度上,科學家無疑地聯想起了歐幾里德的第五公設(這個公理說,過線外一點只能有一條直線與已知直線平行。人們後來證明這個公理並不是十分可靠的)。無疑,它最好能夠從一些更為基本的公理所匯出,這些更基本的公理,應該成為整個理論的奠基石,而不僅僅是華麗的裝飾。

 

後來的歷史學家們在評論玻爾的理論時,總是會用到「半經典半量子」,或者「舊瓶裝新酒」之類的詞語。它就像一位元變臉大師,當電子圍繞著單一軌道運轉時,它表現出經典力學的面孔,一旦發生軌道變化,立即又轉為量子化的樣子。雖然有著技巧高超的對應原理的支持,這種兩面派做法也還是為人所質疑。不過,這些問題還都不是關鍵,關鍵是,玻爾大軍在取得一連串重大勝利後,終於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有一些堅固的堡壘,無論如何是攻不下來的了。

 

比如我們都已經知道的原子譜線分裂的問題,雖然在索末菲等人的努力下,玻爾模型解釋了磁場下的塞曼效應和電場下的斯塔克效應。但是,大自然總是有無窮的變化令人頭痛。科學家們不久就發現了譜線在弱磁場下的一種複雜分裂,稱作「反常塞曼效應」。這種現象要求引進值為1/2的量子數,玻爾的理論對之無可奈何,一聲嘆息。這個難題困擾著許多的科學家,簡直令他們寢食難安。據說,泡利在訪問玻爾家時,就曾經對玻爾夫人的問好回以暴躁的抱怨:「我當然不好!我不能理解反常塞曼效應!」這個問題,一直要到泡利提出他的不相容原理後,才算最終解決。

 

另外玻爾理論沮喪地發現,自己的力量僅限於只有一個電子的原子模型。對於氫原子,氘原子,或者電離的氦原子來說,它給出的說法是令人信服的。但對於哪怕只有兩個核外電子的普通氦原子,它就表現得無能為力。甚至對於一個電子的原子來說,玻爾能夠說清的,也只不過是譜線的頻率罷了,至於譜線的強度、寬度或者偏振問題,玻爾還是只能聳聳肩,以他那大舌頭的口音說聲抱歉。

 

在氫分子的戰場上,玻爾理論同樣戰敗。

 

為了解決所有的這些困難,玻爾、蘭德(Lande)、泡利、克萊默(Kramers)等人做了大量的努力,引進了一個又一個新的假定,建立了一個又一個新的模型,有些甚至違反了玻爾和索末菲的理論本身。到了1923年,慘澹經營的玻爾理論雖然勉強還算能解決問題,並獲得了人們的普遍認同,它已經像一件打滿了補丁的袍子,需要從根本上予以一次徹底變革了。哥廷根的那幫充滿朝氣的年輕人開始拒絕這個補丁累累的系統,希望重新尋求一個更強大、完美的理論,從而把量子的思想從本質上植根到物理學裡面去,以結束像現在這樣苟且的寄居生活。

 

玻爾體系的衰落和它的興盛一樣迅猛。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原子世界,並做出了更多的實驗觀測。每一天,人們都可以拿到新的資料,刺激他們的熱情,去揭開這個神秘王國的面貌。在哥本哈根和哥廷根,物理天才們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原子核、電子和量子,一頁頁寫滿了公式和字母的手稿承載著靈感和創意,交織成一個大時代到來的序幕。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時代的步伐邁得如此之快,使得腳步蹣跚的玻爾原子終於力不從心,從歷史舞臺中退出,消失在漫漫黃塵中,只留下一個名字讓我們時時回味。

 

如果把1925年|1926年間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和薛定諤(Erwin Schrodinger)的開創性工作視為玻爾體系的壽終正寢的話,這個理論總共大約興盛了13年。它讓人們看到了量子在物理世界裡的偉大意義,並第一次利用它的力量去揭開原子內部的神秘面紗。然而,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那樣,玻爾的革命是一次不徹底的革命,量子的假設沒有在他的體系裡得到根本的地位,而似乎只是一個調和經典理論和現實矛盾的附庸。玻爾理論沒法解釋,為什麼電子有著離散的能級和量子化的行為,它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玻爾在量子論和經典理論之間採取了折衷主義的路線,這使得他的原子總是帶著一種半新不舊的色彩,最終因為無法克服的困難而崩潰。玻爾的有軌原子像一顆耀眼的火流星,放射出那樣強烈的光芒,卻在轉眼間劃過夜空,複又墜落到黑暗和混沌中去。它是那樣地來去匆匆,以致人們都還來不及在衣帶上打一個結,許一些美麗的願望。

 

但是,它的偉大意義卻不因為其短暫的生命而有任何的褪色。是它挖掘出了量子的力量,為未來的開拓者鋪平了道路。是它承前啟後,有力地推動了整個物理學的腳步。玻爾模型至今仍然是相當好的近似,它的一些思想仍然為今人所借鑒和學習。它描繪的原子圖景雖然過時,但卻是如此形象而生動,直到今天仍然是大眾心中的標準樣式,甚至代表了科學的形象。比如我們應該能夠回憶,直到80年代末,在中國的大街上還是隨處可見那個代表了「科學」的圖形:三個電子沿著橢圓軌道圍繞著原子核運行。這個圖案到了90年代終於消失了,想來總算有人意識到了問題。

 

 

在玻爾體系內部,也已經蘊藏了隨機性和確定性的矛盾。就玻爾理論而言,如何判斷一個電子在何時何地發生自動躍遷是不可能的,它更像是一個隨機的過程。1919年,應普朗克的邀請,玻爾訪問了戰後的柏林。在那裡,普朗克和愛因斯坦熱情地接待了他,量子力學的三大巨頭就幾個物理問題展開了討論。玻爾認為,電子在軌道間的躍遷似乎是不可預測的,是一個自發的隨機過程,至少從理論上說沒辦法算出一個電子具體的躍遷條件。愛因斯坦大搖其頭,認為任何物理過程都是確定和可預測的。這已經埋下了兩人日後那場曠日持久爭論的種子。

 

當然,我們可敬的尼爾斯‧玻爾先生也不會因為舊量子論的垮臺而退出物理舞臺。正相反,關於他的精采故事才剛剛開始。他還要在物理的第一線戰鬥很長時間,直到逝世為止。19219月,玻爾在哥本哈根的研究所終於落成,36歲的玻爾成為了這個所的所長。他的人格魅力很快就像磁場一樣吸引了各地的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並很快把這裡變成了全歐洲的一個學術中心。赫維西(Georg von Hevesy)、弗里西(Otto Frisch)、泡利、海森堡、莫特(Nevill Mott)、朗道(Lev D.Landau)、蓋莫夫(George Gamov)...人們向這裡湧來,充分地感受這裡的自由氣氛和玻爾的關懷,並形成一種富有激情、活力、樂觀態度和進取心的學術精神,也就是後人所稱道的「哥本哈根精神」。在彈丸小國丹麥,出現了一個物理學界眼中的聖地,這個地方將深遠地影響量子力學的未來,還有我們根本的世界觀和思維方式。

 

 

上帝擲骰子嗎-量子物理史話(曹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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