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一旦了解自己的運作,宗教情懷便產生了
1950年9月11日,克里希那吉從奧哈伊寫了一封信給我:“我回到此地已經有三個禮拜,我需要一段長時間的休息,因為三年來一直在演講。另外我決定要閉關一年,不接受訪問,不做公開演講,也不進行公開或私下對談。這一整年我都試著禁語,因此,今年冬天我不來印度了。”
他的閉關做得很徹底,不見人,也不接受訪問。從拉嘉戈帕爾那裡我們得知克里希那吉完全處在空性中。1950年8月至1951年12月,克里希那吉與印度毫無接觸,我們事後問他這段時間都在做什麼,他的答覆顯得有點含糊。當時他的身體很疲倦,內心也覺得枯竭,或許還有些不純淨的東西,仍在浸染著他清澈的意識。因此他依照神秘的傳統,閉關面對自己。
1950年的早春,南迪妮要求分居與孩子監護權的控訴案被撤回,這個消息出現在印度的各大報紙。甚至美國的《時代》雜誌也刊出了頭條:《擦鞋墊的反抗》。這句話出自克里希那吉的演說,他曾經熱切地指出印度婦女地位的不平等,男人對待她們就像門前的擦鞋墊一樣。雜誌的內文還把南迪妮要求和丈夫分居的理由歸因於克里希那吉。
不久拉嘉戈帕爾拍電報給我,質問《時代》雜誌的消息是否正確。我們回電,把細節都告訴了他,並且對克里希那穆提的名字被提出一事表示十分關切。1950年克里希那吉返回奧哈伊,羅莎琳和拉嘉戈帕爾不斷質問他在印度所發生的事。拉嘉戈帕爾在印度的友人曾捎信提到克的新朋友。羅莎琳與拉嘉戈帕爾為此事相當著急,堅持要知道更多有關這些朋友的事。克里希那吉仍然沒有清楚地說明。
羅莎琳與拉嘉戈帕爾很擔憂蛻變的克里希那穆提。克本質敏感、害羞、被動,他們清楚這一點,因此很快便發現了他的改變。面對他們的壓力,克變得愈來愈被動和沈默,他完全退回到自己的內心世界。
他們察覺他因為長期在印度,接觸印度的友人,使他對人對事的態度,有了截然不同的新貌。他首次有機會接觸和他昔日背景完全無關的朋友。這些人對他沒有任何要求,他們只感覺到他所示現的浩瀚無邊的神性。他們以新鮮無礙的眼光看待他,帶給他的是衷心的崇敬、熱情與友誼。
闊別十八個月之後,克里希那吉在1951年的冬天返回印度。拉嘉戈帕爾作陪同行。過去幾年克所結交的朋友都蜂擁而至,到孟買與他會合。克里希那吉進入屋內,莊嚴地與大家打招呼,他握著我們的手,一語不發。他仍然保持徹底的沉默。拉嘉戈帕爾則顯得有點不自在。我們和他是第一次見面,彼此都十分拘謹。
在孟買期間,克里希那吉沒有打破他的沉默。但是他於1月5日到2月12日之間,必須在馬德拉斯作十二場的公開演講。南迪妮和我一起前往馬德拉斯,下榻於瓦桑.威哈爾。我們住在陽台上的一間由碗櫃隔出來的房間;我們與馬哈瓦恰利合用一間浴室,克里希那吉不和我們一起而是在他自己的房內用餐。
拉嘉戈帕爾主控一切,他和馬哈瓦恰利的關係愈來愈明朗化。他雖然表面上對馬哈瓦恰利很友善,心裡的話卻從不吐露。馬哈瓦恰利稱他為拉嘉戈帕爾先生,對他很尊敬,總是按照他的指示行事,盡量滿足他的意願。因為瓦桑.威哈爾樓上的房間皆已出租,拉嘉戈帕爾只得暫住在通神學會的賴德拜特館。
我們問克里希那吉禁語閉關一年的理由,他仍然回答得很含糊,不過他主動對我和南迪妮談起了拉嘉戈帕爾。他試著讓我們了解拉嘉戈帕爾為他做了多少的犧牲。他很希望我們和拉嘉戈帕爾能成為朋友。某天晚餐後,克安排了一個聚會,要我們到賴德拜特館與拉嘉戈帕爾碰面。
拉嘉戈帕爾顯得很有禮貌;但是他陰鬱的臉龐上那對凹陷的雙眼,卻像錐子一樣,企圖穿透我們的每一句話。他多疑而又追根究底,你必須非常警醒,才能妥當回答他那些看起來無邪的問題。他似乎想趁我們不注意時抓到一些漏洞。他暗示克里希那吉不可靠,因為他的心念永遠都在改變。拉嘉戈帕爾從瓦盧(一位在塞奇莫爾照顧克的僕人)那兒得知歐塔卡孟所發生的事,他花了四個多小時詢問我們轉化過程中的所有細節。那是一個非常辛苦的經驗,結束時我們姊妹倆都累垮了。
後來我們才發現拉嘉戈帕爾的另外一面。他似乎深深地被我們吸引。他溫暖而熱情,我們變成了好朋友。多年以後他告訴南迪妮,很可惜他們必須在克的庇蔭之下相遇。他具有南印度人的才智與機敏,對於混亂與污穢非常易感,總是穿著毫無瑕疵、純白上漿的庫爾塔與寬鬆長褲,他的言行舉止都很有威儀。
克里希那吉和拉嘉戈帕爾於1952年春天返回歐美。
五年來飽受羞辱與骨肉離散之苦,南迪妮的身體終於支持不住了。她承受著各方的壓力:當她和孩子見面時,她的前夫總是擺出專橫的態度;克里希那吉身邊老一輩的人對她也不以為然。她得了致命的子宮頸癌,不得不飛往英國,接受緊急開刀治療。
我拍了一份電報給克里希那吉,告訴他這個消息。他沒有任何回音,就像消失了一般。他和我們的關係已經終止,但是我們仍然能感受他靜謐的氣息。它使我們有能力面對這不幸的事件。
南迪妮在倫敦從醫生那裡獲知自己得癌症的消息。她以極為平靜的心情面對迫在眉睫的死亡。她告訴我,當時她有一陣子幾乎沒有任何念頭或感覺,內心一片寂靜。後來她在旅館房間裡等候開刀時,還嚴重地出血。即使如此,她心中仍然沒有什麼念頭,也沒有恐懼、焦慮或擔憂。她在開刀前夕打電話回孟買家中,充滿溫柔與關懷地問候她的孩子。
後來她告訴我,她在開刀的過程裡,一直聽到極為響亮的笑聲。她並沒有失去知覺,周圍的事她都知道。她發現自己走在一片綠油油的野地裡,微風吹拂著她,鳥兒在她的耳邊歌唱。她始終覺得有股保護的力量在支持著她。這股力量並不想延續她的生命,而是不論生死都與她同在。這股力量,這靜謐的氣息,一直都護衛著醫生的手術刀。
手術第二天,我陪在她的身邊。當時有人告訴她,昨天替她開刀的醫生突然中風,無法繼續行醫,因此有兩天的時間,她都沒有接受治療。手術過後,無論她把身體轉向哪一邊,那股保護的力量都在她的左右上下。幾天之後她在床上打坐,那靜謐的氣息進入了她的體內。有一天年輕的助理醫師突然來到她的房間,看見她在打坐的模樣,禁不住問她:“你是不是一位瑜伽師?”
猶如地底的泉水,雖然看不見,卻充滿著活力,南迪妮就這樣延續了多年的生命。50年代她一直和母親同住,她在鄰近突然看到兩名貧困的孤女,她們雖然和遠房阿姨住在一起,卻總是在大街上度日。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南迪妮便收養了這兩名孤女,並且開始創辦一個小小的育幼院。不久,她把這個學校遷移到附近的兩個車庫。
鄰居的孩子們很快便蜂擁而至,老師與幫手也自告奮勇前來工作,今天這個學校已經擁有一百五十名兒童。學校取名為巴阿南達,它為流浪的兒童提供了一個富有創意的空間,否則這裡只是一片荒涼的水泥地。
沉默的南迪妮一直都是學校的焦點。孩子們圍著她談天,歡笑,玩耍。學校提供他們音樂、舞蹈、編織、繪畫、語文、戲劇、科學與數學的課程。經過二十五年的發展,巴阿南達終於成為克里希那穆提印度基金會的一部分,而南迪妮也變成了基金會的一員。她自己的孩子,後來長大成人回到她的身邊,帶給她豐盛的愛與護持。
南迪妮和克里希那吉一直維持著深刻的友誼,當他回到印度時,她陪著他前往各個中心,他離開,她就以書信與他保持聯繫。如今頭髮已經花白,她仍舊纖弱,美麗,不為人知。
1952年的冬天,克里希那吉和拉嘉戈帕爾決定參與浦那的一個小組討論。羅.薩希布.帕瓦爾當負責安排一些朋友在維他瓦地聚會。自從1950年阿秋脫離社會黨以後,他一直住在此地某山丘的一個小木屋裡。
在維他瓦地參與討論的朋友,來自各種不同的背景。多佩施瓦卡爾在浦那大學教哲學。SM裘西是一位嚴峻正直的齊帕旺婆羅門,他是社會主義者,也是薩爾瓦.西瓦僧團的活躍分子。他和羅.薩希布.帕瓦爾當是至交,他們曾經和薩爾瓦.西瓦僧團的義工一起紮營工作。
曼蓋施.帕高卡是位詩人。杜爾嘉.巴瓦特則是一位瘦小而臉上多骨的女人,她是作家,也是人類學者,曾經和弗瑞爾.愛爾溫一起在馬蒂亞.帕拉戴施工作。她的肉體與心智都很強悍,從未結過婚,具有無窮的精力,十分關心印度的貧窮問題。她對羅.薩希布忠心耿耿。馬哈瓦恰利、帕瑪貝與桑吉瓦.羅也從馬德拉斯趕來參與討論。學者伊克巴.那林.古爾圖來自瓦拉納西,而LV巴韋則來自塔納。我是其中一名女士。
羅.帕瓦爾當贊成我的加入,兩年來他已經成為我的好友。他嚴峻的本質與我的背景及態度全然不同,我們之間產生了深刻的相應。我們彼此探討有關美、藝術、西方的心智以及印度人的創造鑄型。我首次和一位傳統的婆羅門知識分子建立了緊密的接觸。作為一位公僕的女兒,我的童年和傳統並沒有什麼關聯,而孟買的社交生活更是如此。
蘇南達此時已嫁給羅與阿秋的弟弟帕馬,她和南迪妮都沒有被邀請參加討論會。她美得驚人,本質單純又帶點孩子氣,再加上嫁給豪門做媳婦,羅很難相信她是認真的。不過羅還是請蘇南達前來照顧克的衣食所需。這裡的生活極為簡樸,房間狹小,缺乏舒適的設備。
被排除在討論會之外,蘇南達心裡很難受,克里希那吉感覺到她的不悅,對她特別溫暖。他時常與她長談,漫步於樹林間。他待她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
討論進行了一個多禮拜。每天早晚我們都聚集在維他瓦地。克這次應對的大多是紮根於馬克思主義的社工,因此討論一直在貧窮與社會工作的主題之間來回激盪。如此貧窮的國家,關心這個主題是很可以理解的,不過與會者畢竟都是上智之人,他們不久就發現自己內心的矛盾、衝動與不圓滿才是障礙所在。
克以無窮的耐心逐步深入探討心智的本質、社會工作、思想與思想者以及空寂等主題。他告訴這些社會主義者,衣、食、住、行的問題永遠無法靠理論來解決,人類必須如實處理民生所需,而不該用它來滿足心理上的意圖。雖然這些頑固的社會主義者仍然把自己緊拴在棲木上,但是他們的立場已經開始動搖。
週末一到,我們各自離去。與會成員除了帕瓦爾當兄弟、弗萊德曼、我及克的通神學會老友之外,全都解散,不過討論的內涵在那些強硬的社會主義者的心中已經造成明顯的衝擊。多佩施瓦卡爾教授後來寫了好幾本書討論克里希那吉的教誨。數年之後,SM裘西也告訴我,自從1934年以來,印度的社會主義一直受到西方思想及其辯證法的支配,馬克思變成一切社會主義思想的發光點。他們並沒有認清,馬克思主義一旦應用於印度的環境,根本缺乏應有的基礎。
SM裘西說,他的社會關懷一直都放在人類的才幹是否能充分發展上,因此道德是社會主義不可或缺的元素。1949年社會主義者陷入了最深的困境與進退兩難之局,然而,SM裘西一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1944年至1945年之間他被捕入獄,有一陣子他感覺也許為達目的應該不擇手段;但是他仍舊相當困惑。與克里希那吉的討論,對他產生了解放的作用。他說:“討論的內容幫我釐清了我對不公不義的認識,也幫助我面對困惑,認清真相。”
在維他瓦地參與討論期間,我發現自己無情地全神貫注於觀察之上。我觀察自己心中生起的每一種感覺,每一個念頭,也觀察身外的每一個臉孔、葉片與石塊。有一回我在維他瓦地附近的樹林裡獨自散步,突然發現自己在狂奔。
那是個寂靜的傍晚,某隻鳥的鳴聲重疊在其他的鳥鳴聲之上;蚊子的喃喃低語,蟋蟀的唧唧叫聲,遠方的說話聲,我自己的心跳聲,一波一波地湧進心田,尼姆、杜爾西及茉莉的香氣也像強風一樣襲捲著我。我漂浮在由各種色彩染成的大海中。菩提樹活潑的綠意,無花果樹的鮮綠,芒果樹嫩芽的粉綠,仙人掌的淡綠,這些色彩與音聲合成一體,充滿著我的鼻孔、我的耳朵、我的眼睛和我的嘴。
我發現自己站在一株仙人掌前低泣,完全無法承受這春日傍晚驚人的能量。濃得像蜜一般的美感,存留在我的眼耳之中,長達幾天之久。在全神貫注的觀察之下,心中的美感便覺醒了;至於觀察些什麼,卻並不重要。這美感的強度隨著時日遞減,然而覺知之門已由它接管,從此我的雙眼很難得再有遺漏。
克里希那吉與拉嘉戈帕爾從維他瓦地趕往瑞希山谷。此時學校已經重新開放,由皮爾遜擔任校長。他結集了一群熱心的年輕教師在他的周圍。瑞希山谷位於安得拉邦的饑饉地帶,這兒的土地荒蕪,彭恩小姐必須親自挖井取水。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們仍然種植了幾千棵樹木,為這片荒蕪的土地帶來了綠洲。
四周的山丘都是由巨大的岩石與卵石形成,經過時間與強風的摧殘,它們看起來如雕塑一般;巨大的卵石聳立在世界上最古老的岩石之上,看似不穩定,其實相當均衡。
每逢黃昏與黎明,山谷的上空就像調色板調出的深黃與石英紫;空氣則新鮮得一塵不染。雖然此地的土壤貧瘠,人煙稀少,從阿嫩德布爾到蒂魯伯蒂卻散佈著神秘主義者的神殿。距離學校二十英裡處便是默德訥伯萊。
瑞希山谷有一棵像廟宇一般的老榕樹;它的根部形同石柱,它的枝幹變成了猴子的棲所,樹幹中空之處則是眼鏡蛇的家。人們在老榕樹的四周搭了一個舞台,孩子們在樹乾之間起舞,有時還躲到中空之處。此地的鳥兒稀少,因為能吸引它們前來的樹木尚未種植。
學校雖然只有三十個學童,問題卻很大。老師們時常進行冗長的討論,檢討權威、自由與秩序的問題。沒有解決的辦法,參與討論的人只能隨著問題不斷地更動、質疑與觀察。克里希那吉此時接到有關拉吉嘉特的報告,他立刻拍電報給維他瓦地的阿秋,邀他來瑞希山谷會面。
阿秋很快有了回應,不久便到達瑞希山谷。克把他拉到一旁,建議他去瓦拉納西的拉吉嘉特服務。瓦魯那河對岸的土地本來是要用做農業實驗的,因為缺乏工人,所以一直荒廢在那裡。桑吉瓦.羅與學者伊克巴.那林.古爾圖都是貝贊特夫人的摯友,他和克里希那吉同時退出通神學會,而且從瑞希山谷基金會成立以來一直提供捐款。他們年事已高,拉吉嘉特需要新的進取精神。克里希那吉告訴阿秋,他們必須做很多的事,不但要有各種設施,還要保住那一片土地。然而這並不是也不該是阿秋去拉吉嘉特的理由。
克里希那吉說阿秋的心中塞滿了社會工作的併發症,而且已經深入他的血液。“把它從你的血液裡連根拔除。深刻的轉化必須產生於自我的核心。除非自我的核心產生變化,否則所有的社會工作都是毫無意義的。當你在拉吉嘉特時,不要讓工作沖昏了你的頭,你要記得最重要的事還是轉化自我。你的心必須隨時全神貫注。”克如此提醒阿秋。
阿秋同意赴拉吉嘉特服務。克里希那吉的話已經滲透他的內心。他知道克是一位偉大的導師,但是以他社會主義的觀點來看,克的教誨不該只給少數人享用。他認為克的精神應該普及到拉吉嘉特的每一寸土地。這是一片聖地,因為上面有佛陀的足跡。恆河在此向北匯流入海,克里希那吉也曾站在河道彎曲之處觀賞日出。克教誨背後的無限慈悲,應該不必通過語言就能傳達給恆河邊的每一位村民、漁夫、織工和農人。
受過政治熏陶的阿秋認為,如果無法做到這點,拉吉嘉特就不可能安定,克的教誨也不可能普及。阿秋的背景及政治生涯已經是個傳奇,他歷經各種內在與外在的革命,甚至準備用暴力獲取自由。他熱情如火地獻身於印度獨立運動,因此而聲名大噪。如今這位鬥士在精神上已披上僧袍,此種角色的轉換,激起了尼赫魯與其他社會主義同志的興趣。再也沒有人比阿秋更適合這份下鄉服務的工作了。
阿秋來到了拉吉嘉特。當時由基金會主持的瑞希山谷小學,是個為中產階級兒童創辦的平庸學校。阿秋從第一刻起便徹底感到不滿;他決定建立一座鄉村醫院,為附近的村民提供服務。這是阿秋在建立一個宗教中心的過程裡展現的第一個社會行動。他告訴我:“那個行動是要讓附近貧苦與不幸的村民了解我們的無條件的友情。”不久,英國皇家外科醫師學會的會員凱利醫生也加入了醫院的工作,他是一位非常有慈悲心的人。
如同所有的印度人一樣,阿秋對大地有份狂熱的愛。對他而言,大地就是母親。現在阿秋的心又轉向了土地。恆河邊的土壤肥沃,但是缺少農作物。峽谷的地形以及乏人照料,使得原本肥沃的土壤變得貧瘠了。長久以來人們不是忽略它,就是掠奪它。阿秋計劃為農民子弟設立一所農業學校,當時籌劃委員會的副委員長克里希那馬哈利爵士,特別能接受阿秋的處理方式。
不久,這所農業學校就在瓦魯那河的對岸誕生,學校的周圍開了路,也鑿了井。阿秋的居所是附近的一棟小木屋,裡面沒有電,衛生設備也很原始。他唯一的伙伴就是凱利醫生,後者住在他對面的一棟小木屋裡。凱利醫生在阿秋的幫助之下,為拉吉嘉特附近的貧民設立了診療中心與醫院。
對阿秋而言,設立這所農業學校是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舉動,他終於能目睹這片古老的聖地、上面的恆河與分明的四季再度活躍,重獲尊嚴。迦屍是印度最古老最神聖的城鎮,它的土地蘊藏著革新的種子。多少世紀以來,它一直在等待大師的出現。如今克里希那穆提的聲音又能為人聽聞,地底的種子再次萌芽。
此時勒克瑙大學數學系的主任拉姆.達.米斯拉也加入了阿秋的工作。拉姆.達.米斯拉一直獨身,他後來決定放棄他的職業,出家當和尚。結識阿秋之後,他才有機會聽到克里希那穆提的教誨,於是他打消了當和尚的念頭,前來拉吉嘉特服務。他和阿秋分享那棟小小的木屋。凱利醫生開始在醫院工作,米斯拉博士充當他的助手,為病人清理傷口,扎繃帶。任何工作他都不嫌低賤,他的任務就是要讓這所鄉村醫院每天都能運作。他為人嚴肅,飽讀印度的經書與數學,此外他還喜歡種植花草樹木。他對食物非常講究,時常邀請朋友品嚐他親手料理的賈裡巴斯(夾滿蜜糖的甜點)、卡寇利斯(一種素菜麥餅)以及新鮮可口的豌豆。
就在這段時期,甘地吉最信賴的中尉之一維諾巴.巴韋開始推動“捐地運動”。他長途跋涉,赤著腳從一村走到另一村,要求地主捐獻土地給貧民。印度的傳統就是由唐吉訶德式的行為、聖徒行徑、犧牲奉獻與正義的姿態編織而成,因此這個運動非常契合印度的民族精神。
甘地吉遇刺,許多青年人的希望隨著破滅,於是轉而追隨維諾巴.巴韋。大家高唱:“所有的土地都歸於上天。”骨瘦如柴、於思滿面的苦行者維諾巴吉,走在塵土飛揚的小徑上,他飲食節儉,一無所求。只有在印度你才能不自覺地隨意觀察別人。事實上,人們一向認為聖人就應該有古怪的行徑。
有段時間捐地運動在印度爆發,四處都能感覺它的餘波。各都會首長及知識分子,窮人與富裕的人,全都赤著腳長途跋涉,維諾巴吉在保納爾設立了一所修院,裡面的聖徒也陪著大家同行。羅.薩希布與阿秋.帕瓦爾當深受捐地運動感召,他們認為維諾巴倡導了新的革命,他以非暴力的態度解決了貧窮問題。從古以來,印度的鄉村一直為城市居民提供物資、人力與技術,阿秋認為現在應該是轉變的時候了。
從某一方面來說,阿秋透過拉吉嘉特的工作,連接了克里希那吉的教誨、他自己的受制於社會主義背景的反應和來自維諾巴.巴韋的衝擊。
1953年初克與拉嘉戈帕爾前往孟買,他們住在卡爾米加路的羅湯錫.穆拉爾吉家。早年溫暖的情境不復存在。克里希那吉變得非常內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的房內。我們很難再聽到他的笑聲,從他房內傳出的時常都是拉嘉戈帕爾憤怒而又急躁的吼聲。
克里希那吉大量接受訪問,與出家眾、學生、年老悲苦的男女晤面。他在JJ藝術學院舉行演講;小組討論又開始了,但是他不再參與,每天早晚他都待在起居室裡。過去他曾經加入的誦唱也已停止。拉嘉戈帕爾似乎在全權決定克里希那吉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賈姆拿達斯一向對克充滿敬愛與熱忱,拉嘉戈帕爾對克的冷嘲熱諷,令他感到極為憤怒。
他並沒有告訴我們拉嘉戈帕爾說了些什麼話,他只暗示我們拉嘉戈帕爾苛責克里希那吉。拉嘉戈帕爾對我還算友善,但是我們在出版與組織事務上時常爭論不休。我無法贊同在公共機構裡抱持守密的態度。拉嘉戈帕爾傲慢自大,時常拒絕回答別人的問題。他什麼事都想知道,卻從不披露心中的想法。我告訴他,我無法在這樣的條件下與他共事。
羅湯錫家中的風波,並沒有在克的演講中留下任何痕跡。
就在此時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造成了克里希那吉與拉嘉戈帕爾最後的決裂。因為拉嘉戈帕爾每天都公開吵鬧,克里希那吉在不堪其擾之下,說了一些有損圓滿人格的話。這些話一說出口,克里希那吉立刻省察其中的弦外之音。克從來沒有如此深陷苦惱過。
克要我們帶他到沃兒利海灘兜風。我們沿著海邊散步;海水開始回潮,風浪很大。那時候的沃兒利海灘是沒有人去的地方。克里希那吉一語不發遠遠地走在我們前面。他停下腳步等我們趕上。他轉過頭來面對我們,把雙手交叉在胸前說了一句拉丁語:“錯在我。”他知道我們聽得懂。接著我們又聽到他說了一句話,聲音好像來自遙遠的地方:“話已經出口,箭已經射出,我不能再做什麼,那支箭自己會找到目標的。”從此以後他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
不久,小組討論又開始了。克里希那吉談到,任何時刻,當心中的怨恨、憤怒、貪欲、熱情或寬大的心情生起時,我們能不能如如不動地安住於那個狀態,既不去改變它,也不去加強它?
克里希那吉認為根本的問題很少在心中生起;我們只關心一些瑣碎的小事,我們很少停下來問自己那些根本的問題。即使提出根本的問題,也只是從已知的經驗中找些容易的答案搪塞一下就算了。
“教育都在教我們壓制自己的強大情緒,但是這份抗拒之心反而助長了情緒。我們可不可能只問自己最根本的問題,而不產生心念的活動?就讓自己安住在這個問題之上,而不轉移目標?如果能安住在自己的問題或煩惱之上,它就會在心中充分展現,充分揭露,如此問題或煩惱就能徹底止息。”
1953年,克里希那穆提的侄兒納林來孟買看望克。他是克里希那吉長兄的兒子,剛剛拿到碩士學位,獲得律師的資格。克里希那吉把納林帶到他的房間。那時已近傍晚,克打開窗戶讓夕陽照在他的臉上。他問納林將來想做什麼。納林有點猶豫,克建議他到瑞希山谷教書。納林說他會仔細考慮。當天晚上納林告訴我,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籠罩在一圈又美又清涼的藍光之中。他奮力把它推開,半個小時後它又回來了。納林覺得這個經驗掃除了他所有的煩惱。1953年他前往瑞希山谷教書。他先從老師做起,後來才當了副校長。
過了一段時間,納林又在牛津大學取得教育碩士學位。一年之後他回到瑞希山谷,但是不久又出國了。他後來在魯道夫.施泰納(譯註:奧地利科學家、藝術家及神秘主義者,神智運動倡導者)創辦的學校教了許多年書。他對於佛學極有興趣,和英國的佛法修持者有來往。1978年他在克里希那吉的要求之下回到印度,成為瑞希山谷學校的校長。
1953年年尾,克里希那吉和拉嘉戈帕爾前往瓦拉納西。基蒂與西瓦.羅人在美國,於是克寫信問我能不能讓他們住在賽車俱樂部屬於我們的房間。這個俱樂部是殖民地時代在德裡留下的最後遺跡。克里希那吉與拉嘉戈帕爾在那裡住了一晚,次日便趕往瓦拉納西的拉吉嘉特。克準備對拉吉嘉特學校的孩子們作十五場的演講。
這些演講對克里希那吉是一項挑戰。他必須發現新的詞彙,好讓那些不太懂英文的孩子了解他的意思。有關權威、恐懼、悲傷與死亡等十分複雜的問題都做了溝通。克里希那吉的停頓、全神貫注、攝受力與熱情,深探打動了每一個孩子的心,年紀最小的也不例外。克里希那吉的語氣非常溫和,說話的速度很慢;他的微笑是發自內心的,孩子們都安靜地聆聽。
1954年1月4日,克里希那吉在演說中說:“教育不是到二十一歲就停止了,一直到死你都在學習。人生就像一條河,它永遠都是流動不息的。它是活生生的。有的人只抓住河流的一段,卻自認了解了全部,其實他抓住的只是一潭死水。如果我們不能隨著河水同行,我們就會被遺棄。我們能不能觀察河水的流動?觀察岸上所發生的事?我們能不能了解、面對人生?”
他以最簡單的方式來探討複雜的恐懼。他講到恐懼塞滿了孩子的內心,他也談到恐懼與懲罰的本質,智慧的必要。他注意到這些孩子大多來自保守的家庭,因此深入探討了“傳統”、“保護”、“防衛”等字眼。他說:“受人尊敬到底是什麼意思?如果你深入研究,你會發現它其實是害怕自己會犯錯。”
“人為什麼不能犯錯?”他問道,“為什麼不去發現?老一輩的人並沒有創造出一個美麗的世界,裡面到處都充滿著黑暗、恐懼、腐敗與衝動;他們並沒有創造出一個美好的世界。如果你們能擺脫恐懼或者面對恐懼,這個世界就會完全不同了。”
“什麼是苦難?”一個十歲的小孩提出了這問題。克里希那吉心痛地詢問在場的老師:“這麼小的孩子就會問這個問題,你們不覺得可怕嗎?”然後他轉頭對那個孩子解說苦難與恐懼。“你無法避免苦難,也不能逃跑。你必須了解它是怎麼一回事。幫助你了解就是老師的職責。”
一個小女孩問道:“上帝是什麼?”
克里希那吉說:“回答這個問題時,請大人、小孩和老師都仔細聽一聽。你們有沒有欣賞過在陽光中起舞的葉片,一片孤零零的葉子?你們有沒有觀察過水上的月光,前天晚上的紅月亮?你們以前有沒有看過翱翔的鳥兒?你們對父母有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我不是在談恐懼、焦慮或服從,我指的是那種強烈的感覺—當你看到一名可憐的乞丐,垂死的小鳥或是在岸邊被火化的屍體時,你心中生起的那份巨大的同情心。那個坐轎車的有錢人,那個可憐的乞丐,還有那隻骨瘦如柴的馬兒,你看到他們時,心中有沒有同情與了解?我們能不能感覺到這個美好的地球是我們大家的?
“當然,這些事的背後還有更深奧的東西。要想了解心智以外的那個深奧的東西,你的腦子必須安靜,而且要自由自在。你如果不能了解周遭的世界,你的腦子就無法安靜。因此你必須從近處起步,從小事開始,而不要想去發現像上帝這樣大的題目。”
在某次的演講中,他為孩子們解說靜坐的必要:“人愈上年紀,就愈覺得緊張、不安。他們很難安詳地坐定下來。”
他告訴孩子如何才能避免模仿。人心製造了傳統,依循傳統就是一種模仿。
“人心能不能徹底自由?”他問道,“不是從經驗中獲得自由,而是自由地經驗。只有不再背負傳統的心,才能自由自在。”
他在最後一次的演講中和孩子談到宗教。“人心一旦了解自己的運作,宗教情懷就產生了。要想做到這點,腦子必須安靜—這種安靜不是死氣沉沉的,而是非常活潑、非常機警的。要想認識真理,也就是上帝,你必須先了解什麼是苦,什麼是生存的掙扎。要想超越心智,自我感必須停止,如此才能發現那個人人都追尋崇拜的東西。”
在瓦拉納西時,我們問克里希那吉,他要如何才能創辦一個反映他的教誨的學校。他回答道:“首先這個學校必須具有浩瀚無邊的氣氛,就像進入宏偉的寺廟一樣。學校必須具有美感、空間、安寧與莊嚴的氣息。學生與老師必須有同體的感受;一種不可思議的神聖境界,如同盛開的花朵一般。學校裡必須有真誠無懼的精神。孩子們必須接觸大地,心中必須有超塵出世的品質。”
“你要如何才能把這些精神具體化?”
“我會深入研究克的教誨,也就是全神貫注的品質。”克里希那吉接著說,“我會研究如何才能讓孩子們不通過背誦或記憶來學習。我會告訴他們要全神貫注,而不是專注在一個焦點之上。我會注意孩子們的睡眠、飲食、遊戲與室內的家具;我會提醒他們全神貫注地觀察樹木、鳥兒以及周圍的環境。我要讓他們在醒覺的氣氛中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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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克里希那穆提傳
作者:普普爾·賈亞卡爾
譯者:胡因夢
出版社:深圳報業集團出版社
轉載自:http://lz.book.sohu.com/lz_info.php.bookid=7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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