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甘地夫人遭到挫敗,我辭退了好幾個政府和社團主席的職位,從德里返回孟買。我在馬拉巴爾山丘租下了一層很老的公寓。獨立運動開始以前,我就投入許多組織積極地工作,三十五年來,這是我第一次無事可做。我仍然是克里希那穆提基金會的董事長,但是我已經感受到某些同僚對我的不滿。

 

1978年的年初,我開始感覺自己內在的能量逐漸衰退。我喪失了覺知的敏銳度和活力。那時我已經開始寫作,但是文思無法泉湧。

 

我寫信給在馬利布的克里希那吉,他立刻回了我的信。

 

我親愛的普普爾:

 

你在信中提到自己的問題,所以允許我指出一些真相,希望你不介意。

 

我不認為你心智的退化是因為上了年紀,我認為那是因為你遭受了許多心靈上的打擊。你受了很多創傷,而你還沒有把它們治癒,超越它們。請認真思考一下我現在所講的話。

 

你必須深入覺察自己,我指的不是智性上的,而是要覺察你的身體。你一直把它忽略了,現在你要開始覺察你都吃些什麼,吃的量有多少,有沒有運動,等等。好好鍛煉自己的身體,它自己的智慧就會開始運作。

 

允許我指出一點,你一直在鍛煉自己的心智,對這點你很引以為傲,可是你卻忽略了愛和慈悲。當然,愛是無法鍛煉的,但是你必須充分覺察這一點。允許我建議你,毫無選擇地全神貫注於這一點。

 

當然,上了年紀的人一定會有各種問題,​​但這是正常而自然的事,這些問題不該干擾你的心和它的美,因為心是無限的。

 

很抱歉寫成這個樣子!我希望盡量言簡意賅。你應該能了解這些話中的關愛。祝你一切安好,但願很快能見到你。

 

誠摯的克里希那穆提

 

1978年的秋末,克從英國返回印度,他從德里直接前往瓦拉納西,瑪麗.津巴樂斯特陪伴著他。我和他一同前往拉吉嘉特和瓦拉納西。我住進一棟位於懸崖邊、可以俯看恆河的小木屋。河水的水位很低,岸邊長滿鮮黃的芥菜,朝陽和落日如醉如痴地照耀著水面,鳥兒棲息在大樹上,遠方傳來土斯達人的歌聲。早年我對這條河的熱情早已消失,我和同僚談話時,再度感到我們之間的不和諧。

 

克里希那吉和我見面時顯得非常溫暖而誠摯,但是我仍然覺得和他之間有距離。幾天后我去見他,起先我有些猶豫,過了一會兒我才對他說,我覺得自己老了,腦子已經失去透視和探究的能力,新鮮的洞見也很少再出現。他靜靜坐在房間的一角,聽完我的話之後,他開口說道:“我發現過去的兩年之中,你從未見過我一次。”

 

我聽了幾乎落淚。我抬起頭,看見他的雙眼像明鏡一般地望著我。他開口說道:“腦細胞一旦退化,就無法再更新。關係一旦破裂,就不可能複原了。”他停止說話,也許正在聆聽我的心聲,接下來他說道:“但是腦子必須產生新的細胞,新的關係也必須建立,這其中就有更新。”我安靜地聽著,沒有任何反應和抗拒,我的腦子裡沒有任何念頭,也不想再問他問題。我靜坐了一會兒,便進入自己的房間。

 

那一段住在瓦拉納西的日子裡,我很少說話。12月上旬,我離開瓦拉納西前往瑞希山谷。

 

我的腦子得到了充分的休息,雖然不能了了分明,但是腦子裡的混亂和那種退潮的感覺已經消失。我開始又能欣賞樹木的美,觀察卵石在陽光下的色彩變化,傾聽遠方孩子們的嬉笑聲,看著山谷中的蝴蝶飛到野花上;然而我的同僚和我的距離依舊存在。

 

某天清晨,我從沉睡中醒來,發現克里希那吉有點不舒服,在自己的房間休息。我進去看他,他正躺在床上,我說:“克里希那吉,我一直都在思考你在瓦拉納西說的那些話,我也一直在思考我做克里希那穆提基金會的董事長是否適合。我打從心裡覺得你應該做董事長。1970年的年初我曾經反對你做董事長,那是因為我覺得你一旦做了董事長,就必須擔負法律上​​的責任等等,我覺得不應該把這些責任加在你身上,但是現在我卻認為你應該是克里希那穆提印度基金會的主持人。”

 

他閉上眼睛,把雙手交叉在胸前,靜靜靠在沙發上一段時間。“這真是你發自心底的感覺嗎?”

 

“是的。”

 

克里希那吉說:“那麼就把這件事擱在一邊,答案自然會出現。”這時他的眼睛仍然是閉著的。

 

不久,他召集了當時在瑞希山谷的基金會成員,他說:“昨天普普爾對我說,她打從心裡覺得克應該是克里希那穆提基金會的董事長,我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以我獨特的方式來處理,答案自然會出現。”但是他說,他想要表明自己的立場。

 

1928年克解散世界明星社時曾經說過,所有的組織都會侷限人類,不論是宗教組織、政治組織或與社會改革有關的組織,都不可能帶來自由。人類已經愈來愈組織化了。”

 

“我到底該怎麼辦?”他問道,“我不是一個喜歡搞組織的人,我也不願意臣服於某種模式,那麼我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克里希那穆提基金會真的必須存在嗎?學校已經接管基金會,而基金會並沒有接管學校,那麼基金會的作用到底是什麼?基金會又為什麼要存在?它存在的目的應該是維護它的土地,監護學校保持正確的方向。

 

“普普爾吉指出,多年來她都反對我做基金會的董事長,這點我能夠理解。她說現在我應該接受這個職位,我想問的是我有什麼作用,我和印度基金會到底有什麼關係?你們認為我的責任應該是什麼?請記住,克把所有和他有關的組織都解散了。沒有一個組織能真正幫助這個世界。拉傑斯說克里希那穆提印度基金會雖然不是一個組織,但是它也沒有發揮正確的監督作用。

 

“如果克變成董事長又怎麼樣?請記住,我在印度只能停留三個月。我不能說,請繼續努力,然後回來又說,你們的方向不對。

 

“你們和我到底有什麼關係?我們是否彼此信賴?我們能否在任何情況下都把事情處理得正確?”

 

我告訴他,我們每個人都和克里希那吉有一份關係,因為這樣,我們彼此之間也產生了不同的關係。我們每一個人都得對克里希那吉負責。可是當克里希那吉離開時,我們並不覺得對彼此有什麼責任。

 

阿秋吉說:“我們只對教誨負責,它才是真正的源頭。”

 

我說:“我覺得他做董事長可以解決目前基金會的僵局。眼前確實有障礙,僵局必須打破。”

 

克里希那吉說:“那麼就打破它,但是你們哪裡用得著克?”

 

接下來我們討論合作的本質,合作並不是為了某個理想,而只是單純地在一起工作。後來的兩天我們都在討論這個問題。會議結束之後我進入他的房間;我的眼睛變得明亮起來,心中的負擔也解脫了。我對他說:“你有沒有發現,辭去克里希那穆提印度基金會董事長一職,我就等於卸下了所有的事情?”

 

他說:“是的,我知道。”接著便沉默了下來。

 

在沉默中,我和克重新建立了充滿信賴和友誼的關係。談到信賴的本質,他說:“腦子一旦卸下重擔,它就自由了。”不久之後,我準備著手寫一本有關克里希那吉的書,我告訴他我的意圖,他的反應很熱切。

 

197812月的某一天清晨,在瑞希山谷,我問克里希那吉我能不能探索他的心智,解開它運作的謎,他很快就答應了。我問他問題,他全神貫注地聆聽這些問題,然後從那種全神貫注中產生反應。你可以感受他的心智的分量和密度,以及他說話的深度。

 

我說:“我聽你講話已經有三十多年了,你總是說真理是無路可循的,也不能用什麼方法,但是當我觀察你的時候,你的心智活動確實披露了一些事情。我想深入探索你的心智,因為我覺得深入檢查你心智的運作,也許能透露正確的觀察和檢查的本質。這正是我們的障礙所在。請問你如何應接別人的問題,我們能不能談一談,你的心在那時到底處於​​什麼狀態?”

 

“是的,克如何應接一個問題,他如何回答一個問題?我想他會說,首先,你的心一定要單純,也就是不下結論,沒有任何障礙地聆聽。因為心中沒有任何障礙,所以它是…允許我用''這個字。心是空的,意味著它沒有先入為主的答案,因此也不會進一步把這些答案記錄下來。”

 

我繼續追問下去:“處在這種狀態中,全神貫注的作用又是什麼?全神貫注的作用通常是在追尋一些東西,如果全神貫注並不是要追尋什麼,那些問題又會得到什麼結果?你的心在應接問題時也許是空的,但你還是能回答問題,那麼它當時到底處於​​什麼狀態?”我繼續向他提出疑問。

 

克回答:“問題出現時,我除了用耳朵聽之外,還有一種不同尋常的聽法。就像在地上播種,土地自然會影響種子,種子也會影響土地,於是逐漸長成一棵樹或一朵花。當某個問題出現時,我不但用耳朵聽,同時還能處在一種不用耳朵聽的聽覺狀態,答案就是從那種狀態中自然產生的。”

 

“我在觀察你的時候,覺得你的眼睛好像也加入了聆聽的過程,也許我該這麼說,你有一對能聽的眼睛。你曾經說過,人可以用耳朵聽,也可以不用耳朵聽,難道還有一種新的聽覺工具嗎?一個不是由腦細胞創造的聽力?”我開始深入探索。

 

“我想是的,普普爾吉。我要在答案中介紹另一個詞,那就是'洞見'。洞見是一種沒有記憶、結論,沒有預期的心智狀態,其中沒有任何反應,當然還包括更多的東西在內。問題一提出來,除了耳朵的聽覺之外,還有超越耳朵的東西也在聽,也就是說,心智是處於一種沒有記憶、沒有結論、沒有記錄的狀態。它並不是憑著舊有的記憶去回答一個問題的,如此一來就能對這個問題產生洞見。”克里希那吉探索著自己的心智。

 

“是不是心智的活動一停止,超越耳朵的聽覺就會出現?還有沒有別的答案?”

 

“像那樣的洞見一出現,腦細胞的本身就改變了,一旦有了洞見,洞見就能轉化腦細胞。”他一邊說話,一邊覺察自己的心智。

 

“你說過除了耳朵的聽覺之外,還有超越耳朵的聽覺,而且洞見能改變腦細胞。洞見是不是從超越耳朵的聽覺中產生的?你能不能啟發這種超越耳朵的聽覺?”

 

“讓我們來檢查一下。首先我們有運用耳朵的聽覺,這是我們都知道的;另外還有超越耳朵的聽覺,它就像在一個完全寧靜的池塘中丟一顆石頭進去,雖然造成一些小漣漪,但是很快就消失了。我認為超越耳朵的聽覺,產生於一個完全寧靜的心,那樣的心在回答問題時,就像平靜的池塘中產生的小漣漪一樣,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解釋清楚。”

 

“那池塘是不是心智的鑄型?”我問道。

 

“你所謂的鑄型是什麼意思?”

 

“存在的只有‘心智’?”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必須深入探討一下。你說存在的只有'心智',你指的是什麼?”克說。

 

“那是不是意識的整體?你曾經說過意識就是它本身的內容。”

 

“是的。”克里希那吉全神貫注地聆聽著。

 

“應接…”

 

“等一等,讓我們檢查一下。意識是四分五裂的,當四分五裂的意識應接到一個問題時,它所產生的答案也是四分五裂的。”

 

“那個寧靜的池塘是不是以完整的自己來應接問題?”我的心這時已感染到那種寂靜,因此我的問題都是從克里希那吉的反應中產生的。

 

“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問題,我們應該深入探討一下。心智有可能這麼敏銳嗎?敏銳到完全沒有障礙,也不受過去的干擾?”

 

'過去'指的是那些四分五裂的妄念嗎?”我想得到澄清。

 

“是的,過去指的就是那些四分五裂的妄念。這些妄念能不能不產生?”

 

“你說過,除了用耳朵聽,另外還有超越耳朵的聽覺。那樣的聽覺和我們熟悉的聽覺,具有相同的本質,還是具有不同的本質?”

 

“很顯然具有不同的本質。”

 

“不同之處在哪裡?”我往下推敲。

 

“如果你只用耳朵聽問題,你的答案一定是四分五裂的。這是很明顯的事。然而超越耳朵的聽覺卻不是四分五裂的。用耳朵聽,暗示著記錄和記住過去的知識。這種答案是從過去的經驗中產生的。另一種聽覺和過去卻是毫不相干的,因此答案就不是四分五裂的。我想這樣講應該是正確的。”

 

“超越耳朵的聽覺和那個在應接問題的聽覺有分別嗎?”我問道。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克說。

 

“假設某個人提出一個問題,你用耳朵接收到這個問題,但同時還有超越耳朵的聆聽。那個超越耳朵的聆聽和用耳朵接收的聆聽有何不同?”我心中所有的錨都不見了。

 

“當然是相同的。那個池塘是完全寧靜的,它的水純淨無染,完全沒有人類製造的污垢。你把一個問題丟進這個池塘,如同丟進一塊卵石一樣,它一定會產生漣漪,也就是那些答案,我想這就是它的運作方式。”

 

“既然有超越耳朵的聆聽,一定有超越眼睛的觀看?”

 

“是的。你所謂的眼睛應該指視覺吧?”克里希那吉說。

 

“我們能不能深入探討一下它的本質?”

 

“讓我們來看一看。超越耳朵的聆聽和超越眼睛的觀看—觀看時沒有過去的干擾—這兩者是相同的。”克里希那吉試著做一些澄清。“重點就在沒有過去記憶的干擾。”

 

“先生,傳統認為眼睛的外向活動就是定名的活動,而眼睛的內向活動,卻能打破定名的過程,這個說法對不對?”我又回到我所熟悉的瑜伽傳統。

 

“讓我看看我有沒有理解你的問題。你指的是不是除了向外的視覺,另外還有一個轉而向內的視覺活動?”

 

“不,我指的是眼睛向外的活動是我們熟知的,也就是觀看、記錄、集中焦點等。但是對那些瑜伽的成就者而言,他們的視覺是向內的,是打破定名過程和界分過程的,那是一種向後流動的活動。”

 

“向前和向後的活動?”

 

“這裡指的活動不是由外向內的活動,而是除了向外的視覺之外,還有另一個不向外攀緣的視覺活動。”

 

“我明白了,它不像潮水那樣流向外面又流回來,它隻流向外面而已。”

 

“另外還有一個完全不同的內視活動。”我說。

 

“這是傳統的說法。你認為呢?”克里希那吉問道。

 

“我認為有一種向外集中焦點的觀看。”

 

“你所謂的向外集中焦點的觀看,是不是指觀看一棵樹之類的活動?”

 

“內視是沒有焦點的,是把集中焦點的活動停止。”我試著揭發某種覺知的狀態。

 

“我必須很清楚地弄明白這一點。你說這種內視的活動和眼睛向外觀察的活動是不同的,它也不像海浪的退潮,它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向內反觀的方式。”克說道。

 

“向內反觀並不是退潮。”我回答。

 

“不是退潮?”

 

“不過向內反觀也可能是退潮的活動。”

 

“當然,這就是危險所在。潮水向外流,接著又向內回流。”

 

“你也可能以相同的方式觀看…”

 

克突然插進來一句話:“我了解潮來潮往都是相同的水,但是外視和內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活動,不是嗎?你知道,我對這整件事都存疑,我懷疑是否真的有內視。我們來探討一下這件事。我們能不能深入地探索一下?”他停了一下,“內視是否暗示著思維活動?”

 

“不是的,先生。”

 

“如果其中沒有思維活動,你所謂的內視又是什麼?”他的心非常微細。

 

“內視就是看到某一個特定的當下存在的真相,那個狀態是沒有什麼內外之分的。”

 

“這就是重點所在。讓我們弄得更清楚一點。你的意思是,向外觀看和向內反觀,並不是海水的潮來潮往。內視並不是外視的反作用,內視和外視是截然不同的活動。內視已經趨散思想的整個結構,你的意思就是如此。”他停了一下說道,“這點我存疑。”他又停頓了一下,“我懷疑根本沒有所謂內視的活動。讓我們慢慢討論。普普爾,我現在只是在探索,我並沒有說哪個對哪個錯。內視到底是什麼?就像你所說的,我們可以向內反觀思想的整個結構,這是不是所謂的內視?”

 

“我認為這就是內視,因為其中還牽涉到肉眼的觀察。”

 

“向外觀看是一種肉眼的觀察。”

 

“雖然是用肉眼觀看,但是被看的卻不是一個實體,因為思想不是可以看得見的實體。”

 

所有的思想都是物質活動。”克里希那吉很堅持地說。

 

“但是我們無法用肉眼看到它。”

 

“沒錯,但它仍然是一種物質活動—記憶把知識記錄下來,這些都是物質活動。”

 

“你說的也許是對的,不過看到一個麥克風和看到思想的活動還是有所不同。”

 

“不過思想的活動仍然是物質活動。”克里希那吉非常堅持。

 

“好,它確實是物質活動。它是否存在於我們所謂的內在次元?”

 

“內在次元?我對這點存疑。”新的觀點已經出現,逐漸揭發內外之分的幻覺。

 

“先生,它總有個存在的地方吧!”

 

“沒錯,但是我們為什麼要稱之為內在或外在?”

 

“因為它不在外面,它不是在外面可以看得到的東西。”

 

“它不像鏡中的臉孔那樣有形有相。思想不像鏡中的臉孔那樣可以被你看到。那麼凡是在鏡子裡看不到的東西,就是內在嘍?雖然看不到,但它是存在的。”我說。

 

“不過我還是懷疑有所謂的'內在'。”

 

“你可以拿掉'內在'這個字,換上別的字眼。”我向他挑戰。

 

“不,不。”

 

“那麼思想到底存在於哪裡?”

 

“讓我告訴你一件事。據說愛斯基摩人認為思想指的是外在的東西。”

 

“是的。”

 

“仔細檢查一下這句話,好好思考一下。”

 

“先生,我了解你的意思。但是當我在看一個東西時,我是用肉眼在看的。我永遠無法以肉眼來看我內心的思想…”

 

“這是非常顯而易見的事,我可以在鏡子裡看到我的臉孔,但是在鏡子裡無法看到我的思想。”

 

“我到底在哪裡可以看得到思想?這種觀看又是什麼呢?”我問道。

 

“這就對了,我認為根本沒有所謂的觀看。”

 

“但是你一直強調要觀看啊。”

 

“觀看?觀看一朵花?”克里希那吉說。

 

“還有‘觀看’自己的憤怒。”

 

“不對,我只說要‘觀看’。”

 

“你剛才說了一句話,你說:'我認為根本沒有所謂的觀看。'我們能不能檢查這句話?”

 

“我必須把這一點說清楚。首先我們有用耳朵的聽覺,另外還有不用耳朵的聽覺。後者就像一個完全平靜的水池,裡面沒有任何活動,沒有任何漣漪。把一個問題丟進去,就像丟進一個石頭一樣,那些漣漪便是答案。”

 

“問題的本身就是答案。”

 

“沒錯,我們從一開始就談到這點。你如果能以煥然一新的心智面對一個問題,問題的本身就能生出答案。當時並沒有一個自我在那裡回答問題,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現在請思考一下,為什麼在鏡中觀看自己的臉孔是那麼清楚,而觀看自己的思想卻不可能。觀看自己的思想到底是什麼?”

 

“當時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我問道。

 

“這就是我們要認清的。首先讓我們澄清一下,觀者和思想是無法分開的。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鏡中的臉孔,但是鏡子無法反映自己的思想。觀看思想,暗示著有個觀者的存在,但是觀者就是他的思想,因此存在的只有思想,而思想是無法在鏡中看到的。因此對我而言並沒有內觀這件事。”

 

“那麼你所謂的'觀看本來面目'又是什麼?”

 

'觀看本來面目'不只是視覺或視覺神經的觀察,同時也包括超越耳朵的聆聽。”

 

“但是你說過思想是無法被看到的。”我向他進逼。

 

“沒錯,內視無法看到思想的活動。”

 

“那麼什麼東西才能看到思想的活動?”

 

“思想無法…”

 

“內視無法看到思想,你不能像看鏡子裡的東西一樣看到它,但是你又說要觀看本來面目。”

 

“不,我不想用'觀看'這個字。”克說。

 

“那麼你想採用什麼字眼?”

 

“我想說:思想覺察到它自己。”

 

“思想覺察到它自己?”我問道。

 

“思想覺察到自己的活動。”

 

“但是這麼多年來你一直都說要看到本來面目。”

 

“我說的是看到內心真正發生的事,而不是用肉眼或透過某些念頭來觀察正在發生的事。如果你說觀看,就暗示著後者。”

 

“那是一種什麼狀態?”我繼續探索。

 

“這就是我們要探索的。如果你說向內反觀,你就製造了主客對立的狀態,不是嗎?”克里希那吉的心智微細得一針見血。

 

“觀看可以不落入二元對立嗎?”我問道。

 

“可以,那是一種沒有相反之物的觀看。”

 

“這樣的觀看和寧靜的湖水是一樣的。”

 

“沒錯,所以向內觀看暗示著造作。思想的本身必須靜止,它就像安靜的湖水一樣,你丟一個問題進去,答案會自然在湖中產生。”

 

“但是先生,難道憤怒或嫉妒也是物質嗎?”

 

“絕對是的。當我察覺憤怒的時候,它已經結束了。因為我根本無法看到當下的憤怒。”

 

“但是你曾經說過,當嫉妒產生時,你可以看到它。嫉妒產生的那一刻,你能看到當時的真相嗎?如果你能看到,它就不會產生了。”

 

克回答:“不,真相是我們的心中產生了嫉妒。嫉妒是我們給某種反應冠上的名稱。在你還沒有稱之為嫉妒以前,你能不能看到這個反應?我指的不是帶有觀察者的觀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種觀察之中是沒有相反之物的。我能不能只是單純地看到心中的反應?這裡所指的'看到'是超越眼睛或耳朵的。這種觀察是不用耳朵的聆聽,也不用眼睛的觀看。聽起來好像有點瘋狂。”他繼續說,“現在讓我們再說清楚一點。假設有人提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像投入池塘的石頭一樣,而這個池塘是完全寧靜的。我們現在所談的並不是潮來潮往的觀察,而是完全不帶有過去記憶地面對當下的真相。”

 

“它既不是視覺也不是聽覺。”

 

“完全正確。”

 

“但是你曾經用過'觀察'這個字眼…”

 

“我所謂的觀察,指的是不帶有任何記憶地去觀察一件事。這種觀察不是從自我中心出發的。自我指的是記憶、結論、自己的創傷。這種觀察之中沒有任何焦點,它就像那個池塘一樣安靜。當下的真相是一個挑戰,當挑戰投入這個安靜的池塘時它會不會產生反應?”

 

“漣漪是不是反應?”我問道。

 

“漣漪就是反應。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我問他:“我一直在觀察你如何聆聽自己心中的反應。就像你在聆聽某個問題一樣,你聽不聽自己心中的反應?”

 

“我聽它,為的是看看它是否正確。”

 

“你聆聽自己心中的反應;對你而言,你的反應和另一個人的反應是處在相同層次的。”

 

克回答:“如果你的談話是嚴肅的,而且你一直在聆聽發問者的問題和答案,真正的聆聽就產生了。”

 

“你在聽的時候是伸縮自如的,你從不執著於任何答案。”我說。

 

“丟進池塘的石頭很輕,漣漪就很小,如果丟進去的是一塊大石塊,漣漪就很大。因此真正的聆聽不只是聽向你挑戰的那個人,還要聽自己心中的答案。如果你的回答不妥,你自然會撤回,然後再改變一下,調整一下。因此我發現,根本沒有所謂的向內觀看或聆聽,存在的只有觀看和聆聽。”

 

“我必須深入探索一下。那個池塘到底是什麼?”我問道。

 

克說:“首先我們要弄清楚,那個池塘到底是誰的?那個池塘是你的心智,克的心智或是一個很焦慮的人的心智?”

 

“我們現在所談的是克里希那吉的池塘,因為我們現在想看一看你的心到底有多深。”

 

“我了解。你想知道克的池塘到底處在什麼狀態。但是我不認為克意識到這個池塘的存在。”

 

“你意識到的是什麼?”

 

“你必須了解,如果克意識到它,它就不是一個池塘了。我想這樣說是正確的。”

 

“我可不可以問你,你內心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我想看看克能披露內心的本質到什麼程度。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他給了我一個很深的答案:“我從沒有問過自己,克內心的本質是什麼。如果我回答你,他的內心什麼也不是,你能接受嗎?你能不能了解克的內心完全空無一物,就像度量一個無法度量的東西一樣。我並不是說我的心是無法度量的—不過那確實就像在度量一個無法度量的東西一樣。”

 

1976年我的大姐患心臟病去世。我的母親無法承受這個打擊,她的身心都崩潰了,而且輕度中風。她對於克里希那吉一向很虔誠,她有許多機會當女主人款待他。他寫給南迪妮的信中附了一張給她的便條。他在這張便條中問候她身體的狀況,表達他的關愛,並且感謝她多年來給予他的熱情款待。我們把這封信讀給她聽,她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她後來雖然痊癒,但仍​​舊非常虛弱。

 

次年的1月,克里希那吉返回孟買。他前來探望她。她長臥不起,生命已經衰萎;但是克里希那吉沒來以前,她還是沐浴、更衣、披上頭紗。看到他,她的臉孔和眼睛充滿著生氣。他握住她的手一個多小時,並且以無限的關注和她交談。她告訴他:“我的女兒死了。”

 

他回答:“我知道,阿媽,我們遲早都得死的。”她的心逐漸安靜下來,雖然一直沒有痊癒,但是內心的痛苦已經止息。她悄然逝去,沒有驚動住在隔壁房間的子女。

 

1976年的春天,克里希那穆提美國基金會在奧哈伊的阿爾亞.威哈拉,安排了一次科學家和哲人的會議。蘇南達,她的先生帕馬,還有克里希那吉的侄子那拉楊都在場。巴拉宋達蘭因為得了黃疸病,只好取消這次行程。

 

克里希那吉花了一些時間和蘇南達相處;他們一同散步,長時間地討論瓦桑.威哈爾的工作。接受了他的祝福,她回到印度時臉上顯得紅光滿面。

 

1976年的63日,我寫了一封信給克里希那吉,告訴他我母親的生活狀況,還有我和蘇南達的聚會:

過去兩個星期我都在孟買,因為我的母親病重。這是一段很艱苦的時期,她尿道發炎,同時又得了肺部的並發症。上個星期她完全不能說話和吃東西。醫生認為她的喉嚨已經麻痺,她只好以鼻管進食,昨天開始有些起色。她說的話雖然不清楚,但是可以聽得懂。最近的事她已經完全遺忘,而且一直要求看月亮。她的問題之中有種不顧一切的感覺。

 

蘇南達和帕馬路過孟買,我們一起長談了很久。我很高興他們即將前往瓦桑.威哈爾。我希望他們在那兒的工作能充分開展。6日那天我要去馬德拉斯參加克里希那穆提信託會議。早些時候,我和拉達按照你的建議討論過補救的辦法,我相信這方面的工作已經開始了。

 

我和你的感覺一樣,我覺得克里希那穆提基金會的總幹事不應該充當瑞希山谷的校長。一年以前你還在此地時,我們就做了這個決定。去年你和巴拉宋達蘭在國外會面之後,你寫信告訴我,巴拉宋達蘭向你解釋過總幹事負責的是技術性的工作,而你覺得基金會的所有活動都應該轉移到瑞希山谷。後者應該成為教誨的中心。我現在手上沒有這封信,我一回德里就會馬上把這封信的副本寄給你。我曾向你表明對這件事的態度,你說你覺得總幹事和校長不該是同一個人。

 

去年在基金會的會議上,曾經提出過總幹事任命一事,最後決定巴拉宋達蘭還得再當一年的總幹事,直到法律訴訟結束為止。因為他是主要的原告,而且代理權也在他名下,半途換人會帶來諸多不便。基金會的所有成員都讚同這點。每年的10月到11月,基金會都要按照法律程序在年會中選出當年的總幹事。我和巴拉宋達蘭討論過這件事,他自己也不想再繼續當總幹事。我一直覺得帕馬是最佳人選,於是​​我說服他加入了基金會。

 

12月以前帕馬.帕瓦爾當開始擔任總幹事的職務。蘇南達和帕馬搬到瓦桑.威哈爾居住。那裡的房子一塌糊塗,再加上經費不足,因此他們面對的是艱鉅的重建任務。蘇南達負責的是出版工作,不久便出版了一份會刊。次年,作為克里希那穆提總部的瓦桑.威哈爾,變成了負責出版、保存檔案和教誨的中心。《傳統和革命》、《克里希那穆提談教育》、各種不同的演講,以及克里希那吉教誨的印度版本都相繼發行。

 

 

 

文章來自網路,內容可能不完整,僅供參考,需要詳細內容請搜尋相關網站或購買書籍,謝謝!

摘自:克里希那穆提傳
作者:普普爾·賈亞卡爾
譯者:胡因夢
出版社:深圳報業集團出版社
轉載自:http://lz.book.sohu.com/lz_info.php.bookid=7561

 

 

友善提醒:閱讀訊息時請保持身心靈的平靜與開放,並善用自己的直覺與內在智慧,感知有正面幫助的訊息,提取它們,並放下沒有共鳴的部分,無須執著、擔憂、恐懼;保持心態的正面與開放,樂觀迎接新的可能,一種接近真善美的可能。

感謝一切~NAMAS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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