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表達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作為藝術家,我必須表達自己,否則就會倍感壓抑、灰心喪氣。表達是人存在的一部分。作為藝術家,我應該將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藝術領域,就像男人應該用語言和手勢表達對女人的愛一樣,是很自然的。但是,這種表達從始至終都伴有某種我不太理解的痛苦。我想大多數藝術家都會認同我這麼說,那就是將內心最深的情感通過畫布或其他任何媒介表現出來時,總會伴有激烈的衝突。我懷疑人能否擺脫這種痛苦?或者說,表達總是會帶來痛苦嗎?
克:什麼是表達的需要?痛苦是從何處匯流到所有這種表達中的?人難道總要試圖表達得越來越深刻,越來越充沛,越來越完整,才能對自己所表達的內容感覺滿意嗎?
深厚的情感和所表達出來的並非一回事;兩者之間的差異巨大。如果表達出來的與強烈的情感不相符,總會讓人沮喪。或許這就是藝術家們感覺痛苦的原因之一,也是他們對自己情感表達不充分的不滿。在情感和表達之間存在衝突,衝突是一種精力的浪費。
某位藝術家心懷強烈的情感,情感相當真摯,他把這種情感揮灑在畫布上,他的表達風格剛好合了某些人的心意,於是他們解囊相購;藝術家名利雙收。終於,他的表達風格引起了關注,還成了時尚標籤。於是他改進、追隨並發揚這種風格,其實每時每刻都是在模仿自己。這種表達方式漸成習慣,變得程式化;表達方式變得愈加重要,最後變得比情感還重要;情感最終蒸發得無影無蹤。
而作為成功的畫家,這位藝術家少不了要去應付他給社會帶來的諸多影響;比如親臨沙龍和藝術長廊這樣的商業會所指導,以藝術鑒賞家和美術評論家的身份發表高論;藝術家被他所描摹的社會所奴役著。然而,他的情感早已被磨滅,表達也淪為一具空殼,結果就連這種表達最終也失去了吸引力,因為它真的已然是空洞無物,徒留一種姿態或一個沒有內涵的詞語罷了。以上所述部分展現了社會的破壞性過程。這就是美好事物中遭毀滅的過程。
問:難道情感就不能留下來,不在表達的過程中走向消亡嗎?
克:因為表達是一件讓人快樂,能從中獲得滿足感,且有利可圖的事情,但是它一旦變得無比重要,表達和情感之間就會出現裂痕。如果情感和表達一致,衝突不會出現;在表達中看不見矛盾,也就沒有衝突。但是,如果利益和思想介入,情感則會被慾望所吞噬。感覺到激情和表達激情是截然不同的,大多數人所苦惱的都是如何表達激情,所以,美好的和令人滿意的事情不可能完全重合,它們之間總是存在著差距。
問:我能避免捲入這個慾望的洪流嗎?
克:如果重要的是情感,那麼,你就不會探問表達的如何。你要麼捕捉到了這種情感,要麼沒有。如果你詢問表達的怎麼樣,那你是在關心這件作品會帶來什麼好處,而不是它本身的藝術性怎麼樣。藝術是那個從沒有被考慮在內的;藝術就是生活方式本身。
問:我現在已經懂得了表達是無關緊要的了。那麼究竟,什麼才是過一種有意義的生活呢?去擁有那自在圓滿的情感,到底是一種什麼狀態呢?
克:那是一種沒有衝突的生活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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