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4月我在奧哈伊的阿爾亞.威哈拉。這本自傳快要完成了,但是該如何結尾呢?河水已經滿盈,教誨的精髓有可能提綱挈領嗎?有的時候它顯得那麼明澈、單純,有的時候又顯得遙不可及,浩瀚無邊,涵蓋了對整個宇宙的覺察。我向克里希那吉尋求寫結尾的指引。
4月28日我們在松舍相見,他的頭髮已經銀白,時間在他臉上留下了刻痕,但是那雙眼睛仍然和初次啟蒙後拍的那張照片上一樣;那是一對清澈、無染而又永不回顧的眸子。我問他什麼是他教誨的總結。對我而言,其範圍非常廣泛,它包括了佛陀的教誨和吠檀多哲學。他雖然否定了大梵或婆羅門的境界,但這些否定的話語卻來自他身上的那股大能。這使我想起了時常被人提出的問題:“克里希那穆提是誰?他的傳承到底是什麼?”他是不是人類演化中的突變?也許好幾個世紀以後,人類才能了解克里希那穆提帶給人腦的挑戰。
突然克里希那吉抓著我的手說:“保住這個挑戰,把這個人忘掉。”他的雙手就像海上的風暴一樣,充滿著大自然的能量。“你看看宗教帶來了什麼樣的後果,總是注意老師而忘掉教誨。我們為什麼要如此重視那個身為人師的人?老師也許可以展現教誨,但是那個更超越的東西又是什麼?水瓶固然可以盛水,但你要喝的是裡面的水,而不是去崇拜那個瓶子。人們總是崇拜瓶子,而忘了裡面的水。”
我的身心都跟著反應。“即使開始真正探索教誨的內容,都是一項重大的突破。”
克里希那吉說:“沒錯,確實如此。人類總是喜歡依人不依法,這是很嚴重的腐化。你看那些偉大的老師—譬如穆罕默德、耶穌基督和佛陀。你看看他們的信徒把他們的話語弄成什麼模樣了?連佛教的比丘都能殺人,完全違逆了佛陀的教誨。
“教誨必須透過一個人來示現,但是這個人並不是那些教誨,它是與個人無關的,我們不能因為對這個老師的愛和情感而忘了他的教誨。你們要認清教誨中的真理和它的深度,並且要在生活中實踐它。假設這個世界上的人都說克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那又怎麼樣?你說克是一個突變,這句話並不能衡量他,這些形容詞是不重要的。如果我活在佛陀的時代,我也許會被他這個人吸引,對他充滿感情,但是我更關心的是他的話語。普普爾吉,你知道嗎?腦子裡的思想,已經把我們的腦子弄得如此狹小。如果你和一群科學家或各種不同領域的專家們談話,你會發現他們的生活已經變得非常狹窄。他們總是以思想和經驗來衡量一切。思想是有限的,經驗也是有限的,它們只能涵蓋人生的一小部分。”
他有些猶豫地說:“讓我們重新開始。自我就是一大堆的記憶,自我就是知識的精髓,知識永遠在時間的領域之內。自我感一旦消失,時間也就不存在了。宇宙的大能是沒有過往的,但是人類卻強調過去,如果這股大能不受自我的捆綁,它就是超越時間的純粹能量。”
我問道:“但是這股大能一示現成肉身,便受到了侷限。”
“沒錯。示現的本身需要時間,因此不論示現成一朵花、一棵樹或一個人,那股大能都會受到限制。自我感一旦消失,就超越了時間。我質疑的是,腦子會不會像現在一樣,繼續不斷地演化、修正、助長和累積更多的知識。我看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們熟知的冥想都是一種修煉和重複再三的誦念。它是以知識作為基礎的,因此它是一件非常瑣碎的事。有沒有一種不是以知識或刻意修煉作為基礎的冥想?只要意識還存在,意識的本身就是一種示現,其中就有時間感,因此意識必須止息,冥想才能出現。
“去年,我進入了言語無法形容的狀態,它不在知識的領域之內,而且是完全超越時間的。當我閉上雙眼或散步時,它就出現了。我一直在觀察,我想看看這是我的幻覺,還是我的真相。”
克里希那吉放下討論,進入了一種嶄新的狀態。
我說:“那個境界一定把腦子的本質完全改變了。”
“也許吧。”
“它能不能接觸人腦?”
“可以的,可以的。”克里希那吉的聲音充滿著深切的慈悲,突然他問我:“普普爾吉,你讀過很多古書和經典,你也和許多學者們討論過。你接觸到的都是一些什麼?”
我讓這個問題懸在那裡,然後有點遲疑地說:“你知道,克里希那吉,我雖然讀了很多經書,但是從你那裡我學會了聆聽。因此我只是聆聽那些經書的內容,因為其中就有你所謂的那種境界,這樣我就能接觸到某個東西。”
克里希那吉問道:“為什麼?”—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是幫助我推演的一種方式。
“因為要想接觸到那個東西,並不需要語言文字。你說話的時候,我的心很平靜,所以覺得和那個東西很接近。我在閱讀經典,或單獨坐在花園裡聽風聲和鳥叫聲時,也覺得和那個東西很接近。”
“克這個人會不會變得過於重要?”
“那股大能是透過他示現的,他當然重要。心一安靜下來,你就和我們很接近了。我最近開始認清一件事,我的心智是無法接觸那個東西的。它只能進展到某種程度而已,因此我知道我必須留給自我一點空間。”
克里希那吉笑著說道:“沒錯,給它一點玩耍的空間。”
“我發現克里希那穆提的個人習氣已經所剩不多了。”
“是的。”
“接觸你心智的那一刻,我們就可以感覺裡面已經充滿了那不可思議的東西。”
“是的。”
“去年這一年你一直在嘗試—不對,嘗試不是正確的字眼—拉近周圍的人和那個東西的距離。”我停了一下繼續說,“但是每一個人的因緣都是一種障礙。”
“你怎麼播種,就怎麼收成。”克里希那吉又笑了起來。
“因緣就是你存在的本質,它可以決定你的現在和未來,另外我也認清,我必須讓思想自由活動,而不能使它過於具體化。我們必須將思想連根拔起。”
“沒錯,要把它們連根拔起,讓這些思想變得輕鬆起來。”
克打斷了我的話:“等一等,你要如何把你現在所說的話傳達給五十個人或五千個人?”
“溝通的關鍵就在觀察,別的都不需要了。”
“你要怎麼回答別人?誰又是那個觀察者?”
“唯一的答案就是觀察,讓自己開放,去發現一些東西。這個發現之旅,這個對於無限的洞見,真是不可思議。”
我走出房間時,心中產生了一個問題:克里希那穆提是誰?他的傳承到底是什麼?突然問題之中冒出了答案:整體人類。因為每一個人都有能力突破侷限,加入這無私的傳承。
後來我問他有關三摩地的本質,他說:“腦子一整天都是安靜的;每一個念頭生起,腦子都能立刻看到它的完整內涵,這樣的腦子是不累積的,每一個生起的東西都是圓滿的。腦子裡沒有時間的活動,但是卻有無限的律動。處在三摩地中有一種永恆的安全感。”
1985年的5月11日,克里希那吉剛好過九十歲生日,那一天我和他都在奧哈伊的阿爾亞.威哈拉。從他的房間可以看到那棵胡椒樹。六十三年前他在那棵樹下經歷了神秘的意識轉化。那天清晨我敲他的房門,克里希那吉打開房門時,我跪下來給他頂禮;他一邊笑著一邊把我拉起來,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那天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九十歲的他又過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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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克里希那穆提傳
作者:普普爾·賈亞卡爾
譯者:胡因夢
出版社:深圳報業集團出版社
轉載自:http://lz.book.sohu.com/lz_info.php.bookid=7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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